程秀野在春日里旅行，去往外婆住着的小村。

“你慢点儿，过马路的时候要小心……”电话里，外婆的声音柔柔宛如轻风，撩开了记忆的纱帘。依稀可见放学铃响后校门口涌动的人潮，听到一句碎在喧嚣里的“慢点”，眼泪朦胧中看一只粗糙的手往皙白胳膊上抹药。

如今捞起袖再看臂肘，不知何时没了伤疤。秀野不自觉地抿唇微笑，日光落在她的脸上，轻轻挨着她披散的焦糖色卷发。车内逼仄压抑，秀野渐渐被窗外景色所吸引。马路拐过弯，逐渐显出一条阔江，她才记起这条路原来是沿江而去的，而在不远处的江心，一棵粗矮巨大的树威严地立着，车行走的速度很快，未及回味便已错过，秀野扒着座位倾身看后窗，试图再窥上一二眼，急急地说：“慢点！慢点！”

路过了巨树，视野中出现大片的鱼鳞般的水田，分明它们是被剪裂的绿海，数不清有几线颠簸的光浪。白羽的、黑羽的鸟儿，都成了海中破浪的船，究竟哪只最明艳勇敢，着实斟酌不清。又一个急弯，车子拐上了一座桥。桥边有两三栋房子立着，外墙的颜色很静，雪白的、松绿的和靛蓝的。桥下潺湲的春江一直漫延进田野深处，在丘波起伏的地方消隐不见，好似融进了那青黑青黑的矮山里。

将心情牧在春日的光景中，秀野不知怎地看痴了，不知再拐了几个弯，不知再慢了几番，直到这骄傲的繁花拉回她的神思。乐安镇的荒郊不多有野花，尤其是生在树上的。常常发现一树娉婷，附近就有村子，秀野遇见的这两棵玉兰，便栽在村碑旁，远远地望去犹月下雾里看飞雪——总之白得幽渺又十分自在。

下了车，秀野迫不及待扑进村里。晚风将某家青椒炒肉的炊烟引来，猛不丁偷袭行人的眼鼻，笑看她呛出涕泪。几个大男孩前后吆呼着去渐涨的江水里洗野澡，又在一句“洗妳噶了宁呐洗”中四下逃散，领头人被揪着耳根，委委屈屈地弯着腰回家。

秀野侧身躲过这帮男孩，脚步轻快抄进小巷。慵懒的斜晖又落在压水机红锈斑驳的顶端，外婆还坐在门前上鞋底，秀野顿了顿，咽下翻涌的感动，唤一声：

“外婆……”